阿源285 发表于 2022-2-13 09:56:16

如何反击“有对象了吗?工资多少?”

“结婚了吗?有对象了吗?”



婚宴刚开始,一个刚被母亲介绍给我的表姨问我。如此随便且直接,就像在问桌上的龙虾味道怎么样。



“没有。”



回答这么简短是不是缺了礼数?为了多少弥补一下,我努力挤出微笑。貌似不太成功。于是我自嘲地补了一句:“嫁不出去,哈哈。”



“那就找找原因呀。女孩子要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。”这个身穿紫色芙蓉绣花旗袍的女人立刻接口,一脸严肃关切的表情。就好像她完全不知道这世上有自嘲和开玩笑这回事。



“就是!都三十岁了,过两年都是中年人了,后面还有一茬茬小姑娘跟你竞争呢。” 一个据说我应该叫表舅妈的女人说。



我努力保持微笑。我在北京明明风华正茂,怎么一回来就人到中年了?   



“可不是。我三十岁的时候,二宝都上小学了。去开家长会,就数我最老。”



另一个自称是我表嫂的女人抛来一句。看着比我大不了几岁,戴着一顶造型奇特的帽子。我盯着瞧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弄错了。不是帽子,那是她的头发。闪亮的酒红色波浪短发,远远能闻到发蜡的气味,头顶的头发高高吹起,浪花般的发梢凝固在半空。



“女人不能光顾着自己,老让家里人操心。太自私了!”她接着说,“多想想你妈。再不结婚就是不孝!”



这地方真可怕,到处都是不可一世的女人。



我暗自握紧筷子,提醒自己要克制。别发火。犯不着发火。就一顿饭而已,吃完就散了,反正这些人我都不认识。



“可不是。我们这儿三十岁结婚的,那都是二婚了。”牵着孙子孙女从旁边经过的姨妈插了一句,一脸落井下石的笑容。



“哎,她工作太忙了,没时间。”一直没吭声的母亲终于帮我接了一句,“你们不知道北京竞争有多激烈,可不像在我们这里当公务员,混混日子就行。”



显然,她无意帮我,而是在为自己挽尊,顺便踩表妹一脚,向姨妈放一支冷箭。



“那可真够辛苦的。工资肯定很高吧?有多少?”



听姨妈一问,其他人纷纷表现出同样的兴趣,毫无障碍地径直问:“多少?”



我看了母亲一眼。母亲没看我,脸上挂着居高临下的笑容,似乎在等我报出一个惊人的数字,让这些人通通闭嘴,帮她挣回少许脸面。我不想让她得逞。



“呃,七八千吧。”



我自动打了个对折,仿佛生怕惹了众怒。但我多虑了。只听席上响起一圈失望的嘘声。整齐,响亮,毫不掩饰,直白得像耳光。



“哎呀,这么少吗?”姨妈高呼一声,像是松了口气,表情重新变得生动起来,“北京消费那么高,还得自己租房子,剩不了几个钱吧?还不如在这儿当个小学老师呢。赶紧把工作辞了,回来吧!”



“这点钱,还不如回家。赶紧辞了!辞吧!”表姨、表嫂和表舅妈纷纷表态,疾言厉色地发号施令。



随即,有人好意提醒,温州这边竞争也很激烈,回来的大学生太多了,小学老师也没那么容易考上,编制太少了。姨妈连连称是,接着说起表妹当年考公务员有多么难,几乎是万里挑一。有人应和,你家妞子太优秀了,录取率那么低;多让人羡慕,走路上班,到点就走,晚上开车去温州玩个来回都绰绰有余,日子比在北京租房子挤地铁没日没夜加班安稳多了。



“也没多难,多考几次总能考上的。海宁还是名牌大学毕业的。”姨妈仗义地给我帮腔,眼睛笑成尖尖的月牙。“上了那么好的大学,就拿这么点工资,多亏呀。真为你不值!”



天哪,这些人真恶劣。说起话来不是暗地里伸腿绊人一跤,就是举着明晃晃的刀子捅人心窝。我开始盘算着一会儿吃完饭就直接打车去机场。









我早该想到的。这就是这里的生活。刺探,比较,嫉妒,贬低,自喜。直白乏味得令人厌倦。让外婆教会我的那些充满委婉和善意、时刻顾及他人尊严的说话方式,显得如此冗余,几乎惹人发笑。想活得体面点?想给彼此留点余地?抱歉,太强人所难了。大家的想法那么贫瘠,演技又那么有限。



可能是攥得太紧了,筷子硌得手心发疼。我松松手指,捏起筷子,从最近的冷盘里夹了块海蜇皮。抬头的时候,视线刚好和坐在对面的母亲交会。我冲她笑了笑,她装作没看到。不用说,她已经放弃我了。为了惩罚我的单方面毁约和临阵倒戈,接下来她就要把我扔下船喂这群鲨鱼了。我要是不想被吃得连渣都不剩,只能靠自己杀出一条血路。



我高高举起筷子,伸向盘踞桌子中央的超大龙虾,堂而皇之地从完整的虾背上夹了一大块肉,放到嘴里,慢慢咀嚼。



“这是表哥的孩子吗?真可爱呀。”



我咽下龙虾肉,伸手逗了逗躲在姨妈身边的两个孩子。一个小男孩,一个小女孩,都是三四岁的样子,脸蛋粉扑扑的。



“是呀,龙凤胎。”姨妈骄傲地说,自然也没有放过这个奚落我的机会,“你看看,你表哥和你差不多大,孩子都这么大了。你再不抓紧……”



“一口气生两个,带孩子很辛苦吧?”我没让她说完。我再也不想保持耐心听任何人说教。



“唉,太辛苦了!——不过辛苦也开心呀……”



“为什么不雇个保姆?两个孩子光喂饭洗澡都忙不过来吧?还得洗衣服做饭,带孩子出去玩。您太辛苦了,这么大年纪了!”



“唉,是挺辛苦的。我有高血压,腰也有毛病……”



“表哥也太不体谅您了。带孩子这么辛苦,他一个月给您多少钱?请个保姆至少得五千,两个孩子怎么也得给七八千吧?什么?没给钱?太过分了吧!就算请保姆不便宜,也不能为了省这个钱,拿亲妈当保姆使唤吧?这不是啃老吗?”



想刺痛别人,还怕找不着软肋?我集中火力直取一处,恣意发挥天生的刻薄,感觉痛快极了。姨妈果然很快就招架不住,借口前面那桌需要帮忙,带着孙子孙女匆匆离开。



“什么钱不钱的!这不都是应该的吗?”见姨妈落荒而逃,表姨颇有些嫌弃地瞧了我一眼,“只要儿女们懂事孝顺,正经找对象结婚,正经找工作,正经过日子,比什么都强。”



她露出两排细白的牙齿,把“正经”两个字咬得字正腔圆。看来已经成功把我排除在某扇镶着金边的“正经”大门之外。



我没有退缩。反正刚刚操练过一遍,再来一遍也不费事。我转而盘问起她,还顺便来了个升级版:您儿子结婚了吗?有孙子了吗?买房子了吗?买在哪里,多大面积?首付您借给他的?一辈子积蓄都借给了他,您二老养老怎么办?退休工资多少?哎呀,这么少,生活不容易吧?您儿子应该赶紧赚钱还钱才对。



“差不多得了。”



同桌的亲戚走了一大半后,原本坐着对面的母亲挪到我旁边,凑到我耳边嘀咕,“我还想死后葬在这里呢。”



“我也不想呀。都是现学现卖的。”顾忌桌对面还有人,我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。



“还觉得自己真行了。我还不知道你!别以为老鼠胆镀了层金,就能冒充金刚不坏了。打铁还得自身硬。耍嘴皮子到处树敌?蠢!”



话说到这份上,已经够了。我决定闭嘴,藏起可以预见的恶言恶语和恶声恶气,藏起獠牙、飞刀和怒火,藏起所有会从嘴里冒出来的五花八门的东西。自觉占了上风的母亲没再数落我。沉默中,两人各自举筷,动作都有些做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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